难以预料的是事情的变化。从前先帝在楚地被曹操打败，当时，曹操得意地拍手，认为天下大局已定。可是后来先帝东面联合孙吴，西面攻取巴蜀，举兵北伐，夏侯渊被杀，这是曹操的失算，而复兴汉室的事业将要成功；但后来孙权违背了吴蜀盟约，偷袭荆州，关羽失败被杀，先帝又在秭归摔了跤，曹丕灭汉自称皇帝。大凡事情都是如此，难以预料。我只有小心谨慎地献出全部力量，到死了然后才停止。至于是成功还是失败，是顺利还是受挫折，不是我的眼光所能预先看到的。

陈情表　李密

臣密言：臣以险衅，夙遭闵凶。生孩六月，慈父见背；行年四岁，舅夺母志。祖母刘，愍臣孤弱，躬亲抚养。臣少多疾病，九岁不行；零丁孤苦(10)，至于成立(11)。既无叔伯，终鲜兄弟(12)。门衰祚薄(13)，晚有儿息(14)。外无期功强近之亲(15)，内无应门五尺之童(16)。茕茕孑立(17)，形影相吊(18)。而刘夙婴疾病(19)，常在床蓐(20)。臣侍汤药(21)，未尝废离(22)。

【注释】　李密(224—287)：字令伯，晋犍为武阳县(今四川省彭山县)人。以孝养祖母，闻名当时。他曾在三国时的蜀国做过尚书郎，晋灭蜀后，晋武帝司马炎又几次召他去做官，他都因祖母年高不去就职。祖母死后，才出来任河内温县令。《晋书》有《李密传》。臣密言：这是臣民向皇帝上表的开头语。意思是：您的臣下李密向您报告。险衅(xìn)：灾难与祸患，指命运不好。夙(sù)：早，指年幼时。闵(mǐn)：忧虑。凶：凶险，不幸。指他的父亲去世和母亲改嫁。见背：意即相弃、背弃(指死亡)。夺：强行改变。母志：母亲守节抚孤的志愿。古代称妇女在丈夫死后不再嫁为“守志”。愍(mǐn)：同“悯”，怜悯。孤：没有父母。弱：瘦小。躬亲：亲自。不行：不能行走。(10)零丁：孤独无依的样子。(11)至于：一直到。成立：成人自立。(12)鲜(xiǎn)：少。(13)祚(zuò)：福气。薄：少。(14)儿息：儿女。息，子女。(15)期(jī)功：古代丧礼，凡为祖父母、伯叔父母、兄弟姐妹、妻子服丧一年，叫“期服”；凡为堂伯叔、堂兄弟等服丧九个月或五个月，叫“功服”。因此这里以“期功”代指伯叔兄弟姐妹以及堂伯叔、堂兄弟姐妹等比较近的亲属。强(qiǎnɡ)近：比较近。(16)应门：指照看门中。五尺之童：古代尺短，五尺约等于现在三尺多。童，小孩。(17)茕茕(qiónɡ)：孤单的样子。孑(jié)立：孤独地生活。(18)吊：安慰。(19)婴：缠绕。(20)蓐(rù)：同“褥”，被褥。(21)汤药：中药汤剂。(22)废：废止。离：离开。

逮奉圣朝，沐浴清化。前太守臣逵，察臣孝廉；后刺史臣荣，举臣秀才。臣以供养无主，辞不赴命。诏书特下，拜臣郎中；寻蒙国恩，除臣洗马(10)。猥以微贱(11)，当侍东宫(12)，非臣陨首所能上报(13)。臣具以表闻，辞不就职(14)。诏书切峻，责臣逋慢(15)；郡县逼迫，催臣上道(16)；州司临门(17)，急于星火。臣欲奉诏奔驰，则以刘病日笃(18)；欲苟顺私情，则告诉不许(19)。臣之进退，实为狼狈(20)。

【注释】　逮(dài)：到。圣朝：圣明的朝代，这是对晋朝恭维的说法。沐浴：本指洗脸洗澡，这里比喻受到……熏陶。清化：清明的政治教化。太守：官名，一个郡的长官。逵(kuí)：太守的名字，这人的姓不详。察：考察和推荐。孝廉：和下面讲的“秀才”都是当时选拔官吏的科目。刺史：官名，在晋代是一个州负责监察、军事及行政的长官。荣：益州刺史的名字。无主：无人主持供养的事。赴命：前去接受任命。诏书：皇帝的命令。拜：授予。郎中：官名，在晋代是各曹司的长官。寻：不久。蒙：蒙受，得到。(10)除：授给(官职)。洗马：太子的侍从官。(11)猥(wěi)：鄙。自称之辞。(12)东宫：太子所居的地方，借指太子。(13)陨(yǔn)：掉下。(14)具：全，都。以：用。闻：报告。(15)切峻：急切而严厉。逋(bū)：逃避。慢：轻慢。(16)上道：上路，动身。(17)临门：来到家里。(18)笃(dǔ)：深厚。这里病笃指病重。(19)告诉：报告诉说。指陈诉苦衷。(20)进退：处境。狼狈：困难窘迫。

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，凡在故老，犹蒙矜育；况臣孤苦，特为尤甚。且臣少事伪朝，历职郎署，本图宦达，不矜名节。今臣亡国贱俘，至微至陋，过蒙拔擢，宠命优渥，岂敢盘桓，有所希冀？但以刘日薄西山(10)，气息奄奄(11)，人命危浅(12)，朝不虑夕(13)。臣无祖母，无以至今日；祖母无臣，无以终余年(14)。母孙二人，更相为命(15)；是以区区不能废远(16)。臣密今年四十有四，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(17)。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(18)，报刘之日短也。乌鸟私情，愿乞终养(19)。臣之辛苦(20)，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(21)，皇天后土，实所共鉴(22)。

愿陛下矜愍愚诚，听臣微志(23)。庶刘侥幸，卒保余年(24)。臣生当陨首，死当结草(25)。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(26)，谨拜表以闻。

【注释】　伏惟：敬语，表示恭敬恐惧的态度。故老：本指年老多阅历的人，或年高有德的人。这里是指年老的人。矜：通“怜”，怜悯。育：抚育。尤：更加。甚：厉害。事：做官。伪朝：指三国的蜀汉。历：经历，这里指曾经。郎署：郎官的衙署。李密在蜀汉曾做过郎中、尚书郎。图：谋求。宦(huàn)：做官。达：显达。矜(jīn)：夸耀。亡国贱俘：李密原在蜀国做官，蜀被晋灭亡，故自称亡国贱俘。过：过分地。拔擢(zhuó)：提拔。盘桓(pán huán)：徘徊不前。希冀(jì)：企图。这里指非分的期望。李密原是蜀汉旧臣，现在不愿做官，怕被晋武帝疑忌，所以一再声明自己并不想标榜名节。(10)薄：迫近。(11)气息：呼吸。奄奄：微弱的样子。(12)危浅：危险短暂，不能长久。(13)不虑：不能预料。(14)无以：没有办法，不可能。终余年：过完晚年。(15)更(ɡēnɡ)相为命：互相依靠而维持彼此的生命。(16)是以：以是，因此。区区：内心，指诚恳的心意。(17)今年：现在的年龄。有：音义同“又”，常用在整数与零数之间。(18)尽节：尽臣子的节操，即为皇帝效劳。陛(bì)下：对皇帝的尊称。(19)乌鸟：乌鸦。据说乌鸦老了以后，小乌鸦能捕虫去喂养。(20)辛苦：辛酸苦楚。(21)牧伯：古代称一州的长官为牧，又称方伯。二州牧伯：即上文所说的太守逵、刺史荣。(22)皇天后土：指天和地。鉴：详细了解。(23)矜愍：同情。愚诚：愚，自称的谦词。诚，诚心。(24)庶：副词，表示希望或可能。(25)结草：春秋时，魏武子病，嘱咐儿子魏颗说：他死后要把他最心爱的妾嫁出去。病危时又说要把她殉葬。武子死后，魏颗没有把父妾殉葬，而是遵照他父亲神志清醒时的嘱咐把她嫁了出去。后来魏颗和秦将杜回作战，见一老人用草绳绊倒杜回，因而捉住了杜回。夜晚魏颗梦见那老人自称是魏武子妾的父亲，结草绊倒杜回是为报答不叫他女儿殉葬的恩德。(见《左传·宣公十五年》)(26)不胜：不尽。

【译文】　下臣李密说：我因为命运险恶，罪孽深重，年幼时就遭到忧患和不幸。生下来才六个月，慈爱的父亲就去世了。刚刚长到四岁，舅舅就逼迫母亲改嫁。祖母刘氏可怜我孤单体弱，亲自来抚养我。我幼年时疾病多，九岁还不能走路。孤单困苦地生活，一直到长大成人。既没有伯伯叔叔，又没有兄弟姊妹，门庭衰败，福气微薄，年纪很大才有儿子。外面没有关系比较近的亲属，家里没有看管门户的小孩。孤孤单单一个人，只有自己的身子和影子互相安慰。而祖母刘氏，早就疾病缠身，经常躺在床上。我侍奉汤药，从来没有停止、离开过。

等到侍奉圣明的当朝，受着清明政治教化的熏陶，前有太守逵推荐我为“孝廉”；后有刺史荣推荐我为“秀才”。我都因为无人供养祖母，辞谢没去就职。您的诏书特地下来，授予我“郎中”的官职；不久又蒙受国恩，授给我“洗马”的职务。我这样微贱的人，应当去侍奉太子，这不是我肝脑涂地所能报答的！我曾写了表章，一一上奏，辞谢不去就职。现在诏书下来，急切严峻，责备我有意拖延，态度傲慢；郡县里的长官逼迫我动身；州官也上门来催，比星火还急。我本想遵奉诏书赶快上任，但是祖母刘氏的病一天厉害一天；想暂且顺从个人的私情，报告诉说又得不到准许。我的处境，实在狼狈不堪啊！

我想圣明的当朝是以孝治天下的。凡属年老的人，还蒙受悯恤养育，何况我的孤单苦楚更为厉害呢！况且，我年轻时在伪朝蜀国做过官，担任过尚书郎的职务。本来只想做官扬名，并不重视名誉和节操，今天我是一个亡了国的卑贱俘虏，十分渺小，十分鄙陋，过分地蒙受提拔，恩宠如此优厚，难道敢徘徊不前，另有非分的期望么？只是因为祖母刘氏好像太阳迫近了西山，呼吸微弱，生命已经很危险短暂，早晨难以预料晚上。我没有祖母，无法活到今天；祖母没有我，无法过完她剩下的岁月。祖母和孙儿两个，互相依靠维持生命。因此我内心确实不忍废弃供养而远离祖母。我李密现在的年纪是四十四岁，祖母刘氏的年纪是九十六岁了。这样，我为陛下效劳的日子长，而报答刘氏的日子却是很有限了。乌鸦还有反哺其亲的感情，我恳求让我把祖母奉养到去世。我的困境和苦情，不独蜀地的人士和两个州牧看见知道，天神地明也确确实实都看得清楚。

希望陛下同情和怜悯我的诚心，满足我的愿望，或许我的祖母刘氏能够侥幸地享尽余下来的天年。这样，我生在世上当拼命效力，死在地下当结草报恩。我有说不尽的像犬马一样恐惧的心情，恭恭敬敬地呈上这份奏章向您报告。

兰亭集序　王羲之

永和九年，岁在癸丑，暮春之初，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，修禊事也。群贤毕至，少长咸集。此地有崇山峻岭，茂林修竹；又有清流激湍(10)，映带左右(11)，引以为流觞曲水(12)。列坐其次(13)，虽无丝竹管弦之盛(14)，一觞一咏(15)，亦足以畅叙幽情(16)。是日也，天朗气清，惠风和畅，仰观宇宙之大，俯察品类之盛(17)，所以游目骋怀(18)，足以极视听之娱，信可乐也。